注意：人鱼/童话设定/已完结

<始>

海风飒飒，送来海鸥此起彼落的鸣叫声。

这是一个偏僻的海湾，没有华丽的水上花园，没有旖旎平缓的沙滩，只有沿着海岸线运行的巴士线经过这里，偶尔会带来一两个背着旅行包的游客。

笨重的巴士驶离车站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留在站牌旁。他顺着荒凉的小路走下了堤岸，在粗糙的砂石上行走。

他叫利威尔，是个军人。从战场上回来后，利威尔开始沿着海边旅行。他在寻找——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，因为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——他在寻找一片海。

在战场上时，他曾有一次受伤，伤势很重，濒临死亡。但他还是艰难地活了下来，但从那之后，他开始反复的做一些梦，梦到幽深的海底，梦到一条金色的鱼尾，梦到可怕的暴风雨。

他去过一个又一个海湾，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好几年，最终，他来到了这里。

湛蓝色的海水卷着白色的浪花从远处涌向沙滩，漫过利威尔的脚踝，又迅速的退了下去，让利威尔脚边细小的沙粒变成了滑向海里的流沙，来不及滑走的，无助地留在了沙滩上。

利威尔站在岸边，目光望向海面，风吹得他黑色的发向后扬起，凌乱的发梢打在脸颊上有些许的刺痛。

太阳的炙热渐渐变得温柔，红彤彤的霞光慢慢地消失在遥远的海平面上，暮色四合。

夜里的大海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，月光在波纹间破碎，碎成一片片晶莹的亮光。那些亮光像镜湖的精灵，像绿林的萤火虫，晃晃悠悠地从海面上向海深处游去，好像有什么神秘的事物在海下吸引着它们，也吸引着利威尔。

他迈开腿，一步一步走向大海深处。

 

<1>

雨下了一整个白日，阴沉厚重的乌云沉甸甸的压着海平线，呼啸的风带着雨点急促的打在甲板上，雨水顺着窗户流下一串串的水珠。

“航海第六十二天。国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？这真是太疯狂了。”埃尔文透过窗户看向遥遥无边的海平面，忧心忡忡的说道。

昏暗的船舱里，几个男人围着篝火坐着，他们的表情在摇晃不已的火光里显得忽明忽暗。韩吉正在研究白日里在海上捞起来的一个破破烂烂的罐头，米克背靠着集装箱，伸直了颀长的双腿，听到埃尔文的话之后抬起头来看向他，“你想家了？”

“不，我认为风险太大了。几千战士的生命，为了一个虚无的传说，我实在看不出哪里值得如此冒险。”

塞纳国的王后病入膏肓，走投无路的国王听信了一个神秘的老者的谏言：在大海里，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片珊瑚礁岛，那儿生活着一群鸟身鱼尾的妖精，他们拥有漫长的生命，天籁般的歌喉，还拥有着起死回生的宝贝----塞壬之珠，可以治愈王后的病。

于是国王便选了一些精英，向东方进发，去寻找那宝贵的塞壬之珠。然而派去很多人和船只，竟然没有一个人回来。

“恐怕我们的反对并没有效果，”米克说道，“国王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国王，他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。”

“我不认为塞壬的东西是什么宝物。传说他们凶恶无比，用漂亮的脸蛋和优雅的歌声蛊惑水手，要不然每年那些莫名其妙失去踪影的船只怎么解释？”埃尔文反问道。

“传说，传说，只是道听途说。也许塞壬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。也许那些倒霉的船只碰上了暴风雨，相信我们的自由之翼号啦。”韩吉把双手垫在脑后，看着煤油灯的眼睛中透露着一股渴望，“我超级想亲眼见一见塞壬，看看他们是否真的那么美丽。”

“也许他们根本不存在，没有人见过塞壬。”米克打断了韩吉。

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利威尔站了起来，他原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屋子，但是埃尔文注意到了他：“你要去哪里？”

黑发的男人拉开船舱的门，劲风冷冽，将他的鬓发向后扬起。他顿了一下，回头看着埃尔文，声音淡而低沉，“去休息。”

埃尔文还想说点什么，但他的声音却被利威尔隔在了关门声里。

 

利威尔沿着摇晃的窄小的走廊回到了自己的屋子。他在吊床上躺了下来，望着空荡低矮的天花板，听着外面的雨声，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。

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，风雨声和不知哪里的细微的声响交织在这片浓稠的黑暗里，利威尔放松了身体，慢慢地，慢慢地，他听到了一些声音，似乎是谁在低低的呢喃，像珊瑚绒一样轻柔；又像是歌声，带着少年的特有的低沉和青涩。

这一切都是预兆，只有利威尔明白的预兆：那个梦又要到来了。

没有人知道，利威尔常常做一个特别的，有关大海的梦。其实梦到海没什么奇怪的，他自小在海边长大，每天都过着迎着咸腥的海风，在潮湿的甲板上走来走去的日子。从记事起，他常常会梦到白日所见的场景——摇晃的天空，碧蓝的海面和遥远的海平线。

而那场梦，那是一场暴风雨。

渔船在发狠的大海中央显得渺小又无助，年轻的渔夫驾驶着渔船在汹涌的海流中坚持了几个小时，最终却因为脱力而被甩进了浪涛里，再也没有浮上来。

“父亲——！”

利威尔在倾盆大雨中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徒劳的大喊。他的声音在滔天的巨浪中显得渺小又绝望，此时一个浪头拍了下来，利威尔眼前一黑，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
他在海水中渐渐睁开眼睛。他听见了歌声，若隐若无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，海水轻柔的流淌过他的皮肤，他被一股力量带动着向上漂浮，漂浮。

深蓝色的海水在利威尔的视线里逐渐变浅，变得透明，直到他的脑袋露出海平面的那一刻，利威尔感觉到他被托了起来，平稳地沿着海平面飞翔，他看到了天空上遥远的云彩在缓慢的后退，风飒飒的吹过他的脸庞，这一切恍惚的简直像一场梦，利威尔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是来到了死后的世界。

然而他还活着。那股力量带着他回到了人类居住的港湾，将他放在了一处背风的珊瑚礁后面。利威尔感觉到他身边有人，并且正准备离开。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，蓦地坐了起来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——于是利威尔看到了救了他的人，或许并不能称之为人：从柔顺的棕色头发中露出了妖精一样的耳朵尖；他有着金色的瞳孔，璀璨的颜色就像是刚刚酿造好的蜂蜜；他的上半身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，但他的后背上却长出了一双庞大的洁白的翅膀，像天鹅一样，利威尔猜测这应该就是它带着他飞翔。

他的皮肤冰凉，不像是人类的温度。他似乎不在意自己被利威尔抓住了胳膊，他看着利威尔，微微张开了嘴，好像要说点什么。但是不知为何他又犹豫了，慢慢地将胳膊抽了出来，看着利威尔，一言不发。

“你好……谢谢。”利威尔轻声地说。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，他甚至不清楚对方能不能听懂他的语言。

长着翅膀的家伙定定地看着利威尔，长久地，默默地。他收拢了漂亮的羽翅，转身一头扎进了海水里，先前沉在水里的下半身露了出来，竟然是一条颀长的金色鱼尾。他向深海里游了一段距离，探出了脑袋冲着利威尔一笑，还没等利威尔再说什么，他重新潜进水里，金色的尾巴一翻，荡开一片微小的水花，就这样毫无眷恋地消失了。

 

然后他醒了过来。

利威尔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他的梦。这场梦漫长，漫长的像是讲了某个人的故事。

但并不是他的故事。

 

<2>

利威尔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急促的警报声。当意识回归到身体里的那瞬间，利威尔感到了整艘船在剧烈的晃动。他翻身从吊床上跳下来，一把将挂在墙上的长刀拿到了手中。他推开门，穿过混乱的走廊，向甲板冲去。

大海比傍晚时还要狂燥，暗红色的云朵压迫着海面上的空气。自由之翼号在汹涌的大海中像一片孤独的落叶，一个巨浪推来，船只几乎要被扬到乌云中去。

“我射中它了！快拉上来！别松手！”韩吉站在船头的眺台上，双手用力按住铁钩发射器的手柄。这武器是韩吉为了捕捉塞壬所发明的，看起来像陆地上的投石机，只不过发射出去的并不是石头，而是带着锁链的铁钩，一旦击中目标便牢牢钩住无法挣脱。

铁链被抻成一条直线，可见水里的猎物还在拼命的挣扎，但怎么也抵抗不了机械的动力，韩吉显得相当有自信，只剩下强壮有力的小伙子们将它拖上船。

突然间，被捆住的猎物从海里一越而起，带起一阵激烈的水花淋在士兵身上，它在半空中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翅膀。很多人倒吸一口凉气，大伙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----就像传闻一样，那是一只塞壬，鸟翅鱼尾，黄金色的尾巴在半空中像一道灿烂的金线。

它像被困在灯光下的飞蛾，扇动着翅膀，鱼尾卷起一阵疾风。它用尾巴胡乱拍打着，那铁钩穿过了它的右腹，牢牢的嵌在他的血肉里，它挣扎的越厉害，勾子扣的越紧，血珠混着雨点迎面洒在空中，被狂风怒卷而去。

“很漂亮......真的很漂亮！”韩吉激动的大喊，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。

利威尔站在众人间，皱着眉头，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只塞壬。他的瞳孔紧缩，震惊几乎淹没了他的心脏。

塞壬扬起头，像受伤的天鹅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，这不是人类的喉咙能做到的，尖啸声高吭而尖锐，伴随着无形冲击力穿透人类的耳膜，震地人们心脏颤动。

“拉紧了，不要松手！”韩吉站在甲板大声的发出命令。

塞壬在船上方掠过，士兵有些忌惮它，纷纷躲避，躲闪不及的就被它一个尾巴扫断脊梁，惨叫连声。

埃尔文一言不发的举起枪，对准了半空中的塞壬，湛蓝色的眼睛中一片沉静。他是船长，他的很多手下在这场抗衡中受了伤，他必须做出行动。

“喂！”利威尔大喊，他想阻止埃尔文，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。这一声吼也吸引了半空中的塞壬，扬起翅膀冲着利威尔飞去。两人很快纠缠在了一起，埃尔文只能放下枪，他不能不顾利威尔的生命。 

塞壬抓住了利威尔的胳膊，张开了嘴巴，露出尖锐的利牙。可他没有咬下去，他的视线停留在利威尔的脸上，不知什么地方吸引了他，这塞壬想在混乱中仔细地辨别出什么。

两人面贴面，那瞬间利威尔就被他金红色的眼睛给吸引住了，这双眼睛里含着太多的情绪，狂暴，慌张，愤怒，触动……他们靠得如此近，近到利威尔甚至能看清这双瞳仁里漂亮的金色纹路。

埃尔文行事诸多顾虑，可韩吉就不会考虑那么多了。他一心想抓住塞壬，见此刻时机正佳，冲着塞壬所在的方向，射出第二发铁钩。

“哦不！利威尔！”随着耳边传来的韩吉的大喊声，一道银光射中了伏在他身上的塞壬，紧接着他感到腹部一凉，两人一起向后飞出两三米，利威尔的后脑重重的磕在了甲板上。

他还没来得及骂出一个脏字儿，就陷入了黑暗。

 

人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？他们的脚掌是怎么保持站立的？他们需不需要喝水？你知道，水很重要。如果没有水，我们会变成一堆粉末。那么人类也会吗？

年轻的塞壬摆着漂亮的金色的鱼尾绕着珊瑚丛一圈一圈的游着，连珠炮一般的问道，像一个充满好奇的孩子。

好久没得到回答，他一个摆尾钻进了珊瑚丛里。嘿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？不要睡啦！

他在珊瑚丛中抓住了什么，用自己的鱼尾抵住礁石，向后用力，后背上幼小的翅膀张开搅动出两股水流，惊动了一大群五彩斑斓的小丑鱼，四散开来。他费了好大的功夫从珊瑚丛中拖出一条黑色的健壮的鱼尾，那是另外一只塞壬，黑色的翅膀像蚕蛹一样将他的上半身包裹着，只露出长长的一条鱼尾，黑色的鳞片密密簇簇的覆盖在表面上，在海水中泛着微微的亮光。

你总是在睡觉。

有着金色鱼尾的塞壬绕着黑色的塞壬抱怨道。他伸手扒开对方黑色的羽翅，想叫醒藏在翅膀里熟睡的家伙。可是这只塞壬的翅膀太强壮了，塞壬几乎掰不动它，每一根羽翅整齐的排列出流畅的线条，顺着尾稍向上能摸到羽翼下强壮的骨骼。这双翅膀有着几处和海怪战斗后的伤痕，并不完美，但却像它的主人一样，健壮，强大，能在天空上煽起狂风，在海中掀起巨浪。

年轻的塞壬有些迷恋的看着这双黑色的羽翼。这一点不像他后背上新生的羽翅，羽根下还有大团大团的灰白色绒毛，稚嫩的像刚出生的丑小鸭。就在他愣神时，从黑色的翅膀里伸出一双臂膀，将他的脑袋揉进了羽翼里，巨大的翅膀将他们一起裹了起来。

年轻的塞壬被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，一股他熟悉的霸道气息扑面而来，他发现他的嘴巴被对方狠狠的吻着，胳膊被对方钳制住一动也不能动。很快地，他便安静下来，在结束这场亲吻后柔顺的将下巴贴在对方的肩窝里。

艾伦。我告诉过你，陆地很危险。人类会挖走你的塞壬之珠。失去了它，海神就会夺走你的记忆，把你变成人类。而之后的生生世世，你将一直作为人类过活。

黑色翅膀下的塞壬说道，他将年轻的塞壬搂在怀里，漆黑的眼瞳透过羽翼间的缝隙看向幽幽的海面，阳光从他们头顶洒下来，在大海里折射出漂亮的摇曳着的亮蓝色。

我不要变成人类，我要和你在一起。但我想看看上面的世界。

你还不会飞。

我什么时候能飞呢？像你这样？

你才长出翅膀，臭小鬼。只学会飞很简单，可要想在大海上兴风作浪，还要两百年。

可我等不及呀。我就远远的看一看。年轻的塞壬张开翅膀，柔软的白色的翅尾无意拍打了一下黑发塞壬的鼻尖，弄的他鼻子痒痒地。

等你先学会飞的时候，我带你去。年长一些的塞壬拗不过他，只好答应他的要求。他展开翅膀，像一团漆黑的化不开的墨，重新将他们俩包裹起来，羽翼下黑色的鱼尾像海蛇一般贴上了较小的金色鱼尾，随着海水时不时起伏的暗流，纠缠着慢慢地游向海底深处。

…………

……

刺眼的阳光洒在干燥的沙滩上，身下粗糙的沙砾硌的他皮肤火辣辣地疼。

他微微抬起下巴，看到浑身到处都是被石子儿划破的血淋淋的伤口。他看见了他的腿，也许是在这里躺了太久，他总觉得那里不应该长这样。可应该是什么样？黑色的什么吗？他试着弯曲了一下膝盖。关节活动的感觉陌生极了，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一样。

这是怎么回事儿？他疑惑地想，但大脑里一片空白。

嘿，醒醒。小伙子，你的衣服呢？你出了什么事吗？

他听到有声音在询问他。可他没力气起身，只能晃了晃头。

醒醒，你没事吧？

他睁开了眼睛。他看到了韩吉，一整张放大的脸横在他的脸上方，满眼忧愁，仿佛在看一条搁了浅的鱼。

“嘿！你醒了？你能看到我吗？”韩吉看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反应，连忙伸出手在他脸前挥了挥，“你是真的醒了，还是回光返照？”

他做了一个全新的梦。

之前发生的事情像潮水一般涌进利威尔的大脑，他很快就意识到为什么他会躺在这里了，真是拜眼前这家伙所赐。利威尔抓住韩吉的手嫌弃的推开，掀起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，摇床晃了两晃。他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，腰上捆着绷带，左腹部渍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淡色血印。

“哦对不起对不起！”韩吉被利威尔的动作吓了一跳，直起腰双手合十，“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，我该怎么向阿克曼院长交代呀！”

“怎么可能。这点伤……”利威尔皱着眉捂住了左腹，虽然已经包扎好了，但深入内脏般的绞痛提醒利威尔这不是个小伤，那铁钩可差点把自己搞了个对穿。

“倒也是呐。”韩吉讪笑，仔细观察着利威尔的神情，“普通人这伤口大概已经不行了，可你只是昏迷了两天，还这么——”利威尔突然下了床，韩吉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，“呃、生龙活虎……”

“你抓住塞壬了？”利威尔拿过挂在旁边的衣服穿好，抬起左手的时候扯动了伤口，利威尔皱紧了眉头没吭声。

“是！不得不说，塞壬真是个很神奇的生物！”提起战果，韩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，“据我这两天的观察，它是一只鸟翅、人身、鱼尾的生物，我把它栓在船舱下面准备好的枷锁上，我……”

“它？”

“是的！它！”韩吉为自己的未完成的研究成果感到有些难为情，“因为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称呼嘛，那只塞壬虽说长着一副少年似的脸，但是我又不能完全确定是雌性还是雄性，我还没来得及观察它的生·殖·器。”

“带我去看看他。”

 

利威尔跟着韩吉一路来到船舱内部。他们要穿过一道窄窄的走廊，攀下一层竖梯，才能到达船底。船下面建了一个类似牢房一样的房间，利威尔一路默默观察着牢固的铁栅栏和粗硕的铁链，“你真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啊。”

“没错。事实证明，我的准备也从来没让我失望。”韩吉推开铁栅栏，率先走了进去。这里没有光，只有两边的墙壁上熊熊燃烧的火炬，照映出一个巨大的十字架，伫立在房间的中央。

如韩吉所说，那只人身鸟翅鱼尾的家伙，像受难的耶稣一样捆绑在十字架上，双臂伸展，手腕处扣着铁环，身后巨大的翅膀收拢了起来，翅尖一直能垂在地上。他的鱼尾很长，此刻也乖顺的垂着，鱼尾无力的摊在地板上，尾稍已经有些干燥。

“他不是囚犯。你不该这么绑着他。”利威尔说道。他想走近看的更清楚一些，可是韩吉拦住了他。

韩吉抽出腰间的小刀，在鱼尾上划了浅浅的一刀，瞬间鲜血从伤口中涌了出来。韩吉拿过旁边的壶，将水洒在伤口上，一眨眼的功夫，鱼尾上的伤口，慢慢的愈合成一道血痕。

“可它是个怪物。海水是它的生命之源。”韩吉说道，“你看它的腹部，现在还有铁钩留下的伤口。我想如果让它碰到水，应该也像刚才这样，快速的自愈了。谁知道它愈合之后，会不会抓狂杀了我们？”

利威尔推开韩吉，走到塞壬眼前。塞壬的头发胡乱的黏在脸上，利威尔一点一点将它们拨开。

韩吉还在他身后碎碎念。“而且我还没有弄清楚，塞壬之珠，到底是塞壬的哪个部位？眼泪？心脏？还是其他什么圆的东西……”

此时塞壬突然睁开了眼睛，利威尔稍稍吓了一跳，他放下了手，轻声问道，“你……你是谁？”

利威尔深吸了一口气。他与梦境中有着金黄色鱼尾的塞壬长的一模一样。

韩吉注意到利威尔在跟它说话，“你想跟它沟通？”

韩吉接着耸了耸肩膀，“你省省吧，这几天它不吃不喝不出声，我跟它说了很多话，它一次也没有回应。我想，或许它在陆地上不会说话。”

“嘿,”米克从门口探出头来，招呼下面的这两个人，“埃尔文队长正在会议室等你们。”

韩吉关上铁栅栏。利威尔跟着韩吉上楼梯的时候，十字架上的塞壬突然张开了嘴，说了两个字。

[艾伦。]

利威尔顿时怔住了，他回过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塞壬。“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？”他问韩吉。

“呣……不确定……我听到的是咕噜噜？”韩吉一本正经的模仿他刚才听到的声音。“不管怎么说，看来他能发声。”

利威尔等了一会儿，那塞壬不再有任何动作，垂着头，仿佛已经睡去。米克又催促了一遍，他只好跟着韩吉上去，关闭了牢门。

“利威尔，”在走廊上，韩吉挠挠头，一脸纠结。“呃，实际上，有个事情……”

利威尔皱起眉头，“有话快说。”

“噢，我有个疑问，”韩吉对于利威尔的黑脸有些怵的慌，他连忙摆摆手，“你为什么称之为‘他’？哦，我是说塞壬，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是‘他’，而不是‘她’或者‘它’？”

利威尔花了几秒钟仔细的考虑了一下韩吉的话。可是他发现他没法回答韩吉。他能怎么说？他能说他梦见了这个塞壬的情事？而且画面和感受十分清晰，清晰地就像是他在与塞壬做爱？于是他转过身走了，留下韩吉一个人站在走廊上。

“我就知道你不会理我，怪胎。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……”韩吉看着利威尔走远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，“好吧，算了……”

 

暮色四合，自由之翼号正在返航的路上平稳的行驶着。利威尔穿过船舱，里面的人们正围着餐桌在大快朵颐，吵吵嚷嚷。自从抓到了塞壬，大家都知道这一意味着这一整艘船的人都即将授勋，回程的路上几乎日日笙歌。利威尔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们，这几天晚上，他是在船舱底部的囚牢里度过的。

他在狭窄的走廊上遇见了韩吉。韩吉见到他，想打个招呼，却又把手放下了，两人之间尴尬的错身而过。韩吉的眼睛里流露出踌躇，打量着利威尔的眼神中，还有一丝丝惊恐。利威尔知道韩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，而他做不出任何解释。

几日前，当利威尔独自打开牢门，他在黑暗中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，仿佛盛满了冰凉的月光。那双金色的眼睛里，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。

“艾伦。”利威尔轻轻喊他。

塞壬微微抬了抬眼。虽然没有接触到海水，但他腹部上的伤口在缓慢的愈合，这自愈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人。但他依旧很虚弱，大多数时间里，他几乎一动不动。

“我知道你叫这个名字。”

[你记得我吗？]塞壬的眼神在那瞬间亮了亮。

“不，我不记得。”利威尔回答道，他看着对面塞壬的眼睛黯淡了下去。“我……我梦见过你。我梦见你救了一个男孩子，他长的和我一样。”

“那是你。”

“不是。我没有父亲。我是个孤儿。阿克曼院长收留了我，我在福利院长大。”利威尔冷冷的说道，“我还梦见你和你的另外一只同类。你们在……海底。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，那都不是我。”

塞壬垂下头，久久没说话。

“那些梦，是什么？”利威尔握紧了手里的刀。“是你用来蛊惑人的把戏吗？”

[我没有蛊惑过任何人。]塞壬摇了摇头。他脑袋低垂，睫毛遮住了他金色的眼睛。他看起来有些可怜，露出了被遗弃一般的表情。[那是一个家伙的……一些残存的记忆。]

牢房突然被打开了。

韩吉站在牢房门口，看着利威尔，再看看塞壬。他的嘴巴张着，几乎可以吞进去一只鸡蛋。“利威尔，你能和它对话？”

“他会说话。”利威尔觉得有些好笑。

“不不不……”韩吉向后退了两步。“你没有注意到吗？在我看来……你只是在自言自语。”

 

TBC